却说陈学究进厅去和糜都监相见,叙了寒温贺喜的话头,茶罢。糜都监请陈学究到书房中宽坐。
陈善道:“还有个朋友在外面,特来奉拜。”糜都监道:“是甚人?”陈善道:“原与都监有往来的,叫做胡大洪。”糜都监道:“莫不是平安街上开解库的胡员外么?”陈善道:“然也。”糜都监道:“快教请进。”家僮即忙传话出去,请胡员外进来相见。门公道:“从不见有什么胡员外到来。”胡员外在对门檐头下听得了,便走过来说道:“只我便是胡员外。”众人笑道:“走尽了四百军州,也没见你这个员外。你这副嘴脸也叫员外时,像我们都该叫尚书了。”门公把他拦住,不放进去。胡员外便高声叫起陈学究来。只见宅里走出一个老汉,姓留名义,是糜家的老苍头,为人老实忠厚,向来跟在任上,近日方回。当初糜必达在胡员外家借银,是他经手担回,也往来了好几遍。今日员外虽然改样,面庞兀自认得。他便喝住门公,上前迎住员外。胡员外便将遇难的大略,并今日来意对他说了。留义道:“家主相请,必有好情。”便引着员外到厅上来,陈学究望见慌忙起身,那糜都监看见是个褴褛穷汉,便有欺他之意,竟自坐定。胡员外走近椅子边,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尊官,久违了。”糜都监在椅上把手浅浅地一兜,又依旧坐下,问陈学究道:“此位何人?”陈善道:“便是胡大洪员外。”糜必达故意斜着眼睛,觑了一觑,便道:“一别三年,竟不相认了。”也不另作个揖,叫声请坐,又不看椅。倒是陈学究半主半宾的,拖把椅子在上面同坐了。胡员外见糜都监不言不语,只得先开口道:“在下有句不识进退的话奉告。”糜必达只做不知,问道:“有何见教?”胡员外道:“当初三年之前,在下还开解库,家事颇裕,尊官曾立个券约,与在下取银三百两,契上加二起利。尊官荣任冀州时,在下并不敢启齿。近因在下命运穷困,招了一场天火,烧得罄尽,寸草不留,食缺衣单,实难度日。幸遇尊官高转回府,特来叩谒。利钱已不敢计较,只望见赐本银,与在下为营生之资,恰似尊官见惠一般。”糜必达道:“下官初任提辖时,曾借过百金使用,也没借许多。到冀州一年,本利都寄还了。那里又欠什么银两。”胡员外道:“贵人多忘事,实是三百金,并不曾见还。”糜都监道:“既是未还,必有借券,取出来看便知。”员外道:“借券也被火烧了。”指陈学究道:“见有保人在此为证。”陈善道:“是学生经手的,果系未还。想都监错记了。”糜必达变了脸道:“闲说常言道,有文便不斗口。既无原券,有何凭据,你两人口里说三百,就是三百,若说三千,就是三千么?”陈善还只道他偶然忘记了,便道:“都监休要执意,天理良心,有则有,无则无,请自慢慢思量。”胡员外赔着笑说道:“如今在下也不敢说三百二百,但凭尊官斋发些便了。”糜必达大怒,立起身来说道:“你两个一吹一唱,同谋同伙,硬要人的钱钞,好没来由。你若有原契时,三千两也还你。没有原契,休想半文破钱到手。”说罢,一直走进内宅去了。老家人留义先前见家主口气不好,只恐问他一句时,有无难好答应,预先躲过,倒是有些良心的。却在大门口相等,只见胡员外和陈学究气忿忿地走将出来,留义道:“员外休要着急,容小人从容向家主再禀,定有处置。来了这半日,想饥饿了,若不嫌小人下贱,请到店上吃三杯,便屈教授同去一遭,何如?”陈善一肚子气,那里要吃留义的东西。见胡员外面有饥色,只恐自己辞了,连累他也没得吃。只得倒扯胡员外,劝他同走。留义便引着胡员外、陈学究,到左近处一个僻静酒店内来,胡员外这番真个是绝处逢生,死中得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