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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出生在南方。 那里闷热、阴暗而潮湿,长着苔藓的竹楼终日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那竹楼里住着我的太姥姥(姥姥的继母),还有作为独子被娇生惯养的我的舅爷爷和早早嫁过来的舅奶奶。 我姥姥的生母在她刚出生就死于难产,亲生父亲也在她十岁那年疯癫而亡,只给自己的孤儿和续弦留下了一大堆治病欠下的债务, 以及刚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能被判定为地主成分的田产。一顶地主成分的帽子如无法挣脱的梦魇一般压制着家里所有人。
如果说身为孤儿的姥爷是一枚天地间无拘无束随风飘荡的蒺藜籽儿, 我姥姥就是压抑在庭院墙角石头缝里的一棵荠菜苗。 作为最不值钱的大龄待嫁女的她生活在继母、长嫂、势利眼亲戚们的挑剔目光下,身份介于婢女和女儿之间,每时每刻都必须委曲求全、小心翼翼。 八岁便给继母端水洗脚,十二岁便给全家人做饭给自己做鞋缝制衣服, 十八岁那年因不愿嫁给一位驼背男人而逃婚出走。 她偷偷跑到县城报考了航空技校,录取通知到手,继母和嫂子却拒绝给她学费和被褥。 于是她步行六十里山路去另一个县城向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我的舅爷爷求救。 关键时刻我那浪荡公子的舅爷爷显示出对胞妹珍贵的骨肉亲情,他把口袋里的最后一角钱都拿了出来,把唯一的被褥都交给了妹妹。 他说妹子你好好地走,出了这个家就莫再回来!